苒殤

　寫出來時颱風已經消失了（。

　　

 - - -

　　

　　

　　前幾日來勢洶洶的颱風匆匆離去，氣流轉向將暴雨一併帶至，無事可做的雷電摻上一腳，在夜晚降下滂沱後不時轟隆作響；這個沒有星子的夜晚，呼吸比書頁翻動聲更輕，連街燈都黯淡。

　　

　　外頭亮滅交織的炫白不斷將室內的安寧吞噬，聲音雖大半已被水泥牆與玻璃阻隔，可仍有幾瞬震響屋子的驚心動魄打入耳廓。只餘床頭一抹暖黃像是最後的孤島。

　　

　　「……」在不小心脫口而出後感覺到對方正在看自己，她補救似的摀住嘴巴，順手扯了被子遮蓋自己炸紅的臉。

　　

　　他所知道的女孩兒總像隻不知疲倦的小獸崽，元氣滿滿的到處蹦跳，這般膽小倒是極為少見，許墨從書裡移開視線下了定論，「妳在害怕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我才沒有……唔。」她喏喏反駁，但撥開他的手整張臉已經埋進他的腰側。

　　

　　「嗯，妳沒有，害怕的是我。」許墨記好頁數，將書擱在櫃子上，挪好身子也躺了下來，「雷聲很近對吧？」

　　

　　「對呀……我們家不會被擊中啊？」她往許墨的方向靠地更緊，眼珠子偶爾閃過幾道銀芒，漾著水光如玻璃鏡，嘴裡逞著強，可害怕一覽無遺。

　　

　　我們家。

　　

　　許墨無聲重複這個詞，舌頭後縮抵住上顎，攬在女孩後背的手輕輕拍打，「小傻瓜，沒這麼容易的。光和聲音傳播的速度差了近九十萬倍，雖然只隔幾秒，不過已經是好幾公里外的距離了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而且真感覺被擊中的話，妳不該只是這樣抱著我。」柔和的光暈覆上他的頰側，嘴角淡淡弧度驅走濕冷，他的嗓音沾染著雨夜，笑音清晰而細碎。

　　

　　「……你又捉弄人，別以為我沒聽出來。」她從他臂彎上抬起頭，瞪眉瞠眼的齜牙逞凶，可瀏海凌亂還壓出翹痕，怎麼看都是氣急的小兔子，「嗯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啊？」

　　

　　遠處街燈在雨霧中亮著朦朧柔和的光，泛起的漣漪將水窪裡折著的人間燈火暈出歲月，震耳欲隆的雷聲暫時停歇，若不趕快將這隻小兔子哄入睡，她早起又要頭疼了。

　　

　　許墨探手拉開櫃子最下層的抽屜，取出一隻鯊魚玩偶遞給女孩，小姑娘似乎因他的回答還未回神，只是愣愣接過他手裡的東西。見到她熟門熟路地將手腳圈好，他才拉開被子下床。

　　

　　大抵是她年少時期就養成的習慣，整張床放滿各式玩偶和抱枕，將自己團團圍住才能好好安睡；兩人同住後，他花了一些時間才讓她習慣以後該抱的是什麼——但偶爾半夜從研究所回家，還是能看見它們又被從櫃子翻找出來，而女孩埋在不知泰迪熊還是兔子玩偶的胸口上呼呼大睡。

　　

　　「你要去哪？」她將半張臉埋在鯊魚玩偶後頭，圓滾的雙眼裡分明有著倦色，但看他要離開便馬上爬起身。

　　

　　「睡得著嗎？」許墨看她晃了晃腦袋，將自己的枕頭放到她身後，讓她倚著床頭坐好，把她攢住衣角的手連同滑落的被子一併掖好，「我去幫妳泡杯熱牛奶，等等會好睡一些。」

　　

　　他再次端著馬克杯進來時，她還是維持著相同的姿勢，眼皮半睜不睜，盈盈水光的眸子直盯著他瞅，鼻子還微微抽了幾下，「……唔、有蜂蜜？」

　　

　　「果然瞞不住妳靈敏的鼻子。」許墨摩娑著杯子，再次確認溫度不會過高後遞給了她，「沒找到奶粉，蜂蜜可以稍微蓋住生乳加熱後的腥味。嘗幾口，真不喜歡不用勉強。」

　　　　

　　她小口小口啜飲，半張臉幾乎埋進杯口，再抬頭時嘴角蓋了一個白圈，「甜甜的，我喜歡！」

　　

　　「嗯，確實。」他湊上前將她唇瓣旁的奶漬舔去，看她睫毛顫地直眨，手扶在她腦後更堅定的將全部都舔舐乾淨才放開她，「該睡了，嗯？」

　　

「哎、又要重新刷牙……洗臉了！」她鼓起臉頰，像無尾熊般攀住許墨，「帶我去。」毫不遮掩的命令語氣。

　　

　　「好。」

　　

　　終於能入睡時，她一接觸到床，便像入水的魚般自得——不過幾瞬，一大床被子被她全捲在身上，只有半張臉露了出來。一同露面的還有那隻鯊魚。

　　

　　「一直沒問妳，怎麼總裹成這樣睡？」

　　

　　「床底有怪獸啊。」小腦袋瓜將鯊魚玩偶擋到面前，似乎也覺得不好意思，話說地嗡聲嗡氣，聽到男人低低的笑聲，很是認真地盯著對方，「不把腳蓋住的話會被咬的。」

　　

　　「挺有意思的說法，我還是第一次聽到。」許墨見女孩一臉難以置信，摸摸她的腦袋，將人連同棉被卷攬進懷裡，「不過這大概是長者們告誡孩子的說詞……讓我猜猜，是不是還有個說法是『雷公會偷肚臍』？」

　　

　　「哎……對。」她頭擱在許墨的胸膛，歛下眼盯著只穿著單薄睡衣睡褲的男人，悄悄鬆開棉被一角替男人蓋上，「你也蓋好肚臍跟腳！」

　　　　

　　「我知道這只是迷信或謠傳！」她伸出手摀住那欲張的薄唇，「這世上沒有復活節的兔子先生、萬聖節的南瓜鬼、聖誕節的白鬍子老人，可是呀可是呀……仍保有一絲期待、一點想像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吧？」

　　

　　「守規矩的乖孩子會有獎勵。」她蹭蹭他的胸膛，「所以我才遇見了你呀。」

　　

　　他的女孩兒，講著告誡孩子的傳說，眸子比夏日星河更璀璨，笑靨挾著未褪的童真，艷紅更甚早秋落楓。

　　

　　「傻瓜。」許墨將她仍攢在懷裡的鯊魚玩偶抽開放到一旁，也將長腿屈起縮進被子裡有些彆扭的側臥，與嬌小的身子依偎得更緊，輕吻了下她飽滿的額，「晚安。」

　　

　　沒多久，輕淺的呼息變得綿長，許墨聽著又漸起的雷聲，抬手摀在她耳旁，確認人兒仍陷在黑甜夢鄉沒被打擾才緩緩閉起眼睛。

　　

　　蟬鳴、荷風、煙火……基本上都帶著輕快的旋律，落在過分明媚的晴日，和她嘴角沾了一抹蜜糖的祭典夜晚；可偶爾，雨聲、轟雷，也會吹折路樹落下重拍。

　　

　　但正是與她共度的夏季，不論晴雨，總能熱鬧而鮮活。

　　

　　至於怪獸到底住在哪兒，等放晴後該好好和她談談了，許墨想。

　　

　　

　　

——Fin.

　　

【後記】：

　　

　　睡覺被子至少要蓋住肚子喔（？